喜欢风水。
风和水是自然界的精灵，她们在一起，这风好像就不再是那个单调的风，而水也不再是那个一眼就能看透的水。风生水起，丰盈，蕴藉，玄秘，把所有的一切从她们浑圆的肩上滑过。于是风水好的地方便是一块宝地，古往今来，上到达官贵人，下至黎民百姓，生前身后，便都都想着有那么一片属于自己，也能够惠及子孙的风水宝地。
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，那就是风水最好的地方是乡间。
只是如今，这样的风水在我的心中，已经不完全是一个概念。
其实城市里也是有风水的，至少在这个城市建立之初，便也是建在风水好的地方的。只是，到了如今，现在的城市中的风水，已经少了许多当初的面貌。风多了紊流，常常乱了方寸，水多了异味，每每成了断流，许多时候充斥着浮躁、喧嚣、欲望、纷争，至少多了更多生活的艰辛和无奈，便也让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有反璞归真的寻求，却也在那种期冀之后依然如故。
而乡间的风水里有树，有草，有鸟，有鱼，还有庄稼和在旷野劳作的人们。一年四季，那一缕缕温柔的风，带着屋后槐树林里小鸟的喧呼，掠过那一方池塘镜面似的湖水，于是，一幅幅绮丽的画面展开笑颜，呈现在浅蓝色湖水的面前：春风归来遍地绿，秋风君临千叶黄。在这黄绿轮回的变幻中，那一拨一拨的风，吹了几千年，几万年，带走了许多记忆，又带回了许多期望。庄稼在风中拔节，树木在风中成长，鸟雀在风中飞翔，蟋蟀在风中浅呤低唱……而那一条又一条的小溪，亮着一双双水凌凌的眼睛，踩着一行行水凌凌的脚印，带着风的影子，一路上急跳着，奔跑着，绕过村庄，向着远方走去……
因为有这样的风水，那一轮古铜色的月亮总是染着神秘的光晕，似藏着小草和野花的窃窃私语，又似飘过洞穴里蟋蟀羞怯的吟唱，伴随着流水在石缝中断断续续地滴落，更像少女梦的旖旎，心的期望。
因为有这样的风水，那晚风中的炊烟，怎么看都像是一幅悬腕挥就的狂草，云烟尽态的样子，该虚的地方虚，该实的地方实，于是便有了诗意，有了纸绢上无法做到的“天书”的意境；而那满荡田田的莲叶在风中乱了，却在一池浅水飘忽的悸动中，翻出了沁人心脾的新意，有一种不触动情欲的美，大美。
因为有这样的风水，那些树木，东风来了摇一摇，西风来了晃一晃，每摇晃一次，它的根就往泥土深处扎一扎，晃着晃着，一棵树就在风中长高长粗了。于是，春天的时候，五彩缤纷；而当秋阳斜照，到处是诱人的果香。
那些小鸟便懂得这样的风水。每当清晨，它们便用婉转的啼鸣撩起黎明的帷幕，用简单的音节组成一曲曼妙优美的乐音，又俨然一支训练有素的歌队，按照它们那个王国的乐谱为人类演唱。于是，那风中的树梢上，有它们轻轻弹跳的身影，那弥漫着雾岚的水面上，有它们清脆悦耳的鸣唱。在它们无忧无虑的歌舞中，动作是那么优美，歌声是那样随心所欲，充满生机与魅力，恣情地张扬着自己的个性和向往。听着那动人心弦的啁啾声，便觉得有一条清澈的小溪在心间淙淙流淌，闭上眼睛，有一杯葡萄美酒在荡漾。
这条心中清澈的小溪在流淌，流淌的溪水里总有大大小小的鱼，而鱼跟鸟儿一样懂得这样的风水。或深或浅，或急或缓，或清或浊的溪流里总能看见它们怡然的影，不慌不忙，不急不躁优游在自己的天地里。水静的时候，可以在河岸边看见它们悬浮在那块绿玉里，站在水里，小鱼儿用一张一合的唇吻着白皙的皮肤，随着一阵细小的水泡上升，便让人有酥痒的感觉。而每当下秋时节，鱼儿似乎也已经壮实，便在清溪上有一叶小舟，带着鱼鹰来了，那鱼鹰一个猛子扎下去，出水便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鱼。于是，渔人便唱起了一首秋收的歌。
这样的秋收更多的是庄稼，乡间的风水养育着庄稼的生长与成熟。总喜欢在庄稼拔节或扬花的夜晚深入田野，此时天上有月无月都无妨。坐在湿润的田埂上，点燃一支烟，抽与不抽并不要紧，却是要屏住呼吸，可以谛听那被水滋润的庄稼，在这静夜里与风幽秘而细碎的微语。也许此时你会想起郁达夫沉醉春风的晚上，会想起“稻花香里说丰年，听取蛙声一片”，会想起流水常在，风儿常吹，一年又一年，吹黄了一茬茬庄稼，吹枯了一年年野草，也吹老了人间岁月。却总会有一瞬间，你的心里会波荡云摇，你知道那是风之神自水上飘忽而过。
乡间的风水原是乡民们生活的魂，从远古绵延至今，总在不经意时敲击时常浮沉的心的峡谷。于是，你可见乡间母亲辛辛苦苦在菜园周围扎起的篱笆，在风水的轮回中散落，父亲垒起的土墙在风水变幻里坍塌，而先祖们坟前墓碑上的字迹，也在风水流动的时间长河里，渐渐变得模糊不清。却也因为这样的风水的缘故，你会感受到一份古朴、简约、清爽、宁静……那晚间大口喝酒时高声呼喊的样子，映着心的从容，情的真诚。就连那因琐事口角生气时的一转身，也透着风的曼妙，水的荡漾……
那时，有几只小鸭正浮游在村边的池塘里，有一条小花狗正站在村口不时吠叫着夕阳西下的影子，而在那小院里，正随晚风，飘过那曲熟悉却又陌生的二胡的旋律……就连那幽影悄寂的墓地，也因着先人绵延的风水，藤曼绕枝，木香悬空，随着枝上落脚的鸟鸣、夜来的风声和环绕溪流的水音，透着咬噬人心灵的寂静，让人在神秘虔诚的凭吊中有一种心跳的亲近。
浸润在这样的风水里久了，慢慢地，在心中，从模糊到清晰，从犹豫到坚定，一个欲望便也自心田深处慢慢升起：回到那一方风水宝地，建一所茅屋，种一凹树林，看一弯清波在眼前闪烁，看鱼儿玲珑穿梭在幽冷深静的一脉深黛浅蓝里……
